調頻大波浪:憤怒與表現憤怒之邢星篇 下

前篇已經介紹了邢星的家庭之歌,這篇想談的是他對資本與社會不公的憤怒,這些被我歸類為資本之歌的有〈Kiss Girl〉、〈新時代〉、〈Falling World〉、〈Mickey〉及〈病態新城〉。我沒有去細查The Planets時期有甚麼歌,一來是音質不佳,二來未出專輯,很難辨認歌詞,所以如果有人知道的話,請不吝賜教。邢星對於社會的憤怒非常龐克,很少去細究事情的本源,個人認為傾向於「厭惡、抗拒、逃逸」的形式。

我記得樂夏訪談中有一次提到他們以前都做過甚麼工作,李劍做監理員、張一航做火車司機、邢星曾擔任過保齡球服務生,在他的描述中這份工作是「陪有錢人打球」,我想他跟資本最靠近的時刻就是這裡了,要不然以他這麼對金錢無所謂的樣子,加上李劍對他的描述,應該也不可能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。因此根據這些生活背景以及歌詞本身,我判斷他對資本的概念並沒有像李劍有那樣深的認識。

〈Kiss Girl〉是一首典型的龐克歌曲,就好像摟著愛人,一腳踢翻混蛋社會。編曲上,The Planets版跟大波浪版都很有趣,邢星的唱法跟編排很能表現出這首歌的瀟灑氣質,我覺得大波浪的VJ用骷髏人跳舞相當能配合邢星最後的嘎嘎嘎聲,歌其實沒什麼好說的,就是特別招人喜歡。

對邢星而言,社會是不盡如人意的,他懷念著過去飄渺的黃金歲月,厭惡著不斷湧入的現實社會,從而產生抗拒,想在這困頓的社會中經營著自己的一家小店,唱自己想唱的歌,做自己想做的事。

先看看〈新時代〉,這是邢星、李劍合寫的歌詞,其實從歌詞上來看,就很有邢星的調調,李劍的意象常常是腐爛的、易逝的,會更從精神層面去描寫,邢星則多從肉體的破碎、傷害等帶血的意象去描繪自己的情感,因此「殺死新時代,綑綁失控的傷害」推測可能是邢星少見的中文歌詞了。〈殺死新時代〉是這首歌本來的面目,對邢星而言「新時代」代表什麼呢?我覺得這裡可以看四專中倆人合寫的〈再見,馬克西姆!〉,歌中描述他們對中國獨立搖滾圈的黃金年代的緬懷,再加上訪談中他們(主要是李劍)對資本的批評,我想所謂的「新時代」是千禧年來社會日新月異,獨立於資本外的搖滾不存的現代,當然也可能代表著他對自己所迷戀的七〇年代消逝以後的任何時間,那種樂園潰散處處是地獄的厭惡。

所以邢星在〈Falling World〉中寫著「being young is being free/…. being young is beyond salvation」,〈Mickey〉唱著「Children movie in the free/Let’s breaking adults TV show」,不光是令人緬懷的英國七〇年代,年輕對邢星別具意義。樂夏時曾說自己因為歲數大了,不再像以前一樣憤怒,常常只是表現憤怒,如果在生活中有的話,就得低頭賠不是。他也應著李劍的話,說過去玩團就是荷爾蒙的激情,沒錢都幹,但是現在不一樣了,他得想著父母,如果他們生病了沒錢看病怎麼辦?我想父母的老朽一定在某個程度上觸動了他,讓他開始想著更加現實層面的生活,但是他內心還是那個叛逆的龐克靈魂,對邢星來說,這樣是不自由的,可是沒轍,日子就是這樣過。

我想〈病態新城〉很好的表現了這個心理狀態。〈病態新城〉的詞是倆人合寫的,在音樂配置上也是雙主唱的兩線並進,在李劍迷離憂傷的聲線間,邢星以奇特的頓挫跟特殊的音色昭示著自己的存在,「I mind if you all look at me/ Because I’m a freak pig」,作為社會的畸零人,前鼓手石璐曾開玩笑說過他「缺點染色體」,邢星肯定能意識到自己的獨特,不過不像李劍一樣以自己的畸零為苦,他順性而為,由此產生了迷人的魅力。可是這樣子的「人」在這個世界的層層羅網裡,即使能碰觸彼此,也只有「faux fur」、「new sick」,因此只能祈求「I just want to do what I like」,而後恣意狂放的叫聲真是揪心,那種痛苦好像資本社會中飽受折磨的呻吟,或者被逼到瘋狂的吶喊。在我狀態最糟糕的那段時間裡,每次聽到最後一段時,那叫聲在我腦內呼嘯而過,好像為長期噤聲的我喊出了我自己。

生活是苦悶的,甚至是痛苦的,憤怒也好,不憤怒也罷,日子都得過下去,這個認知更讓人憂鬱。厭惡、抗拒、逃逸,龐克的仇恨與方向偶爾會讓我覺得極為膚淺,但是歌曲本身就是無力的,一首歌無法改造社會,也許唯一得到的,只有一個心靈探出窗外的機會,然而窗外是楚門的藍天白雲,還是真實的漆黑闃寂?只能說,星星太微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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